每到夏天,曬死人不償命的太陽會讓我想起三個地方:墾丁、白河、高雄,墾丁和高雄就不說,白河的回憶似乎變成一種獨特的思念。
小時候,每逢過年和暑假的行程我們是這麼規劃的,暑假回南投過四天到兩個星期(住到小孩子都打起來了),之後回台南白河住兩到三天;過年則是從除夕的前一天回南投,然後初二到初四再選一天回白河住個兩到三天,記得有一年好像住到四天,不太有印象了。住在白河的時間其實比較少,甚至少於我去墾丁玩的日子,但也許就因為在那的時間比較少,所以對於那裡的點點滴滴更為想念。
外婆是一個人居住在白河的平房裡,相較於南投的大家庭,外婆家的人口比較簡單些,回到家裡只有外婆一個人,外公在知道我們回家後會來泡茶聊天,我對外公的印象很模糊,只知道他有另一個家庭,有來過台北家裡一次。外婆算是那個年代苦命女性的另一個縮影,第一任丈夫被日本人派到南洋打仗就再也沒回來過,自己一個女人撫養一群孩子長大,還要與前任丈夫的家人打官司…外婆在我心中是個很堅強的女性,每次回白河家裡,都會看到她站在小小的平房前等我們回家。關於外婆的故事很多但也不是那麼容易說。
在學會「外婆」這個詞前,我都叫她阿媽,所以和弟弟或同學聊天時會說「白河的阿媽家」和「南投的阿公阿媽家」。那年夏天,下了車,衝著阿媽叫「外婆」叫了一整天,隔天早上醒來,媽媽跟我說:「昨天晚上,阿媽問我:『為什麼一直叫我歪婆?』叫阿媽就好了。」
外婆在白河都靠打零工來過日子,夏天時會幫附近的蓮農處理蓮子,一大包從蓮蓬裡取出的蓮子還有一層殼,我們坐在外婆房裡的榻榻米上,媽媽和姨媽把帶殼的蓮子滾過以兩塊木頭夾著的刀片,去殼取出蓮子後交給我和弟弟,我們兩個人手上都有一根牙籤,一個人負責剝除蓮子上的薄膜,另一個負責取出蓮子心。這兩個動作都不好作,薄膜不太好剝,又不能傷到白嫩嫩的蓮子,這樣煮湯不好看,蓮子心也不好取,以一枝細細的牙籤對準蓮子的圓鈍端穿入蓮心再從尖端穿出,技術差的會把蓮子多穿了一個孔,不但不能取出完整的蓮心還會把蓮子分成兩瓣,這樣煮起來也不好看。取下來的薄膜、蓮心都不能丟掉,這些都能入藥,應該說,整株蓮花都能入藥。有次我舔了一下剛取出蓮心的手指頭,真是苦透了。
外婆會把我們加工好的蓮子分裝成一袋袋的再交回給蓮農,我喜歡看一包又一包分裝好的蓮子,那袋子裡的蓮子圓圓白白的比珍珠還漂亮,還冒著水蒸氣,就是告訴人,這袋蓮子多麼的新鮮。餐桌上出現蓮子湯更是常有的事,我們可能當天就能吃到自己剝的蓮子,白白圓圓的蓮子在排骨湯裡,那種幸福感啊!現在外面看到的蓮子加工都很粗糙,特別是取蓮子心的步驟,把蓮子開了個大孔,真是難看的要死,讓我食慾全無。
夏天回白河有幾道菜是必會出現在餐桌上的:米腸、破朴子、蓮子湯、雞捲、藕粉(這是甜點)。在小學的時候向同學提起「藕粉」,沒人知道是什麼東西,小時候的我也很難解釋這是什麼食物。長大後,大家都稱之蓮藕茶,蓮藕茶也好,藕粉也好,我最喜歡外婆煮的藕粉,沒人煮的比她好吃。現在有些黑心的人會拿蓮子薄膜混太白粉魚目混珠,也有一些人直接把蓮藕曬乾碾成粉。正統藕粉的製作程序很費工,要洗、要揉、要曬、要刨,所以藕粉很貴不是沒有道理的。外婆煮藕粉的步驟也很複雜,滾水後分多次灑粉、加黑糖,方可煮出一鍋有口感的藕粉,冰涼後飲用更添風味;我自己喝就比較偷懶,先用冷水溶化藕粉和黑糖,再倒入熱水攪拌至半透明,放冷就可以了,不過就比較沒口感,也沒那麼香。外婆知道我愛吃藕粉,每年夏天都會準備一大鍋,當我在庭院裡跑累了、看電視無聊、讀書讀到煩了,就走到冰箱前拿出那冰涼的藕粉,盛入磁碗裡唏哩呼嚧的就喝進肚子裡,喝入一碗清涼的夏天。
破朴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吃過?目前餐廳裡的樹子蒸魚裡的樹子就是破朴子,但我不喜歡吃餐廳裡的樹子,不是太甜就是太鹹,加上因為蒸的魚多半是吳郭魚,所以都會有種腥味。在白河家裡吃的破朴子很簡單,大約捏成一個碗大的破朴子餅,只要給我四分之一塊再配上幾碗白稀飯就可以吃的很愉快,每次都和媽媽比誰盤中的樹子多,最後都是因為怕我吃太多鬧肚子而禁止我吃。住在高雄的大舅舅一家吃破朴子的吃法比較特別,是把破朴子餅掰開成多塊,再以薑、大蒜和辣椒炒過,很香且非常下飯,大舅媽做的破朴子餅味道很棒,總會讓我停不下來,簡直就是人間美味。
米腸和雞捲也是外婆的拿手菜之一,用料很實在,口感很紮實,也沒有因為使用腸衣而有一種特殊的腥味,每年從台南回台北時,外婆會準備很多米腸給我們帶在車上吃,避免因為塞車時肚子餓找不到東西吃。外婆過世後,我只在樂華夜市的米粉湯的攤位上吃過一次口感類似的米腸,之後就沒再賣了,其他的米腸不是米粒太硬、不黏就是腸衣太薄口感像塑膠一樣,所以也不愛吃。媽媽說,外婆沒有教她怎麼做米腸和雞捲,所以在家裡就吃不到,真可惜。
除了藕粉,還有碗粿,台南碗粿真的好吃,真材實料的用米,吃得到米香,也是紮實的口感,以前每天早上除了有饅頭、包子可以吃,外婆會幫我買一碗碗粿當早餐吃,我通常就是碗粿吃完後再喝一碗藕粉就跑去庭院野了;我有一個小枕頭,是外婆為我縫的,枕頭套是紫色的小碎花,我睡到國中都捨不得換掉。外婆很疼我,可能因為她都是孫子比較多,孫女那時又還沒出生,所以當外孫女的我是非常的幸福,只是,當時的國小不准說台語(當時說台語要是被打小報告不但會被老師打,還會被罵是沒水準的小孩),所以我的台語只有聽得懂日常用語但無法開口說的程度,也無法和老一輩的人溝通。
外婆在我國小時過世,有年夏天她跌倒受傷,之後轉送到高雄的醫院,所以那年還是國小的我在高雄過了兩個星期,白天都在大舅媽開設的美髮店裡玩。那次受傷之後,她身體一直沒有好轉,最後因病過世。在喪禮的那天,我們也吃到了藕粉,好像是當地的習俗,只是藕粉裡加的是白糖,不是黑糖,吃起來,什麼味道都沒有。
過世後,我們就不像以前一樣每年會回去過年或過暑假,房子也空了下來。我曾夢過外婆兩次,一次她穿著她的藍色短旗袍跟我說她在那裡當校長(外婆雖沒讀過書,但據媽媽說,外婆常會念一些四句聯),一次跟我說她在那裡過的很好。這幾年我總會說服媽媽讓我一個人回去台南住在外婆家過夏天,但總是因為其他的因素而未能成行,其實也不太方便。今年應該會回去吧?在蓮花節結束前。
隨選歷史閱讀:
我只去過一次白河,就是跟雨漣去環島的那一次,但是很喜歡那種安靜的田野感覺,騎著還不太會騎的自行車在田間小路鑽來鑽去,感覺很棒
回覆刪除嗯,是啊!就是那種寧靜的感覺,那是在台北找不到的,空氣中還有一種特殊的味道。
回覆刪除我還沒在白河騎過腳踏車,因為不小心會被附近的戰車輾到 XD
其實是天氣太熱,在白河也沒有腳踏車所以沒得騎。
有機會的話,我們一起去住外婆家:D